【第十章】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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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道谢的话就免了罢,小爷我并早看裴狗不顺眼了,仗着自己念个破书有些斤两,就自诩高人一等,呵,他晓得我爹是谁么,堂堂皇城司的大司寇,简简单单动动手指头,光是拼爹,便能拼死那个劳什子工部侍郎!”

    裴丞陵颔首落座,仅不过三秒,对方已然快将自己的家底,彻头彻尾掏出来了,生怕对方不知晓自己有个这般厉害的爹。

    蓝袍少年一人唱独角戏老半晌,都不见裴丞陵捧哏,脸上的神气一霎地大打折扣,盯着同榻跟河蚌一样阖锁的嘴,气乐了,嗤声道:“不是罢,你还真的不会说话?我还以为是裴狗在嘲讽你文静。”

    他捅了捅裴丞陵的胳膊肘,结果只换来一个深静澹泊的眼神。

    少年黑白分明的瞳仁之中,没有预想之中藏着屈辱、卑怯亦或者愤岔,恰恰相反,情绪淡到毫无起伏,仿佛方才所历经的一切不公与羞辱,在裴丞陵而言,只是隔靴搔痒,他太安静,太能隐忍,也太能沉得住气了,众人砸入千钧之石,在他此处,竟是连一个细小的水花都没能掀起。

    这教外人根本捉摸不透,他是不懂旁人在耻笑他,所以才没能展现出受辱的表情,还是说,他因为遭受过太多这种遭遇,身上生成的甲胄已经足够坚韧,才赋予了他这份沉定温静的气度?

    “我叫崔珩,你唤一声衙内便可,念在你生得这般孱弱的份儿上,今后允许跟着小爷混,小爷罩你,准保裴狗那一群泼皮不敢欺你!”

    崔珩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,性情跋扈,举止张扬,无人胆敢招惹,在关中书院混了整整一年,今次是破天荒有人跟他做同桌,虽说安静得跟一团空气没甚么区别,但有人气,总得跟没人气好。

    第二学年的第一堂射骑课开始了,段教头去岁教授过御车与盘马,今岁开始教授张弓与射箭。

    他捻起一柄桦皮弓,给在座生员做了一次射靶的示范,箭靶离他大抵有三丈,伴随「簌」的一声,三只翎羽箭同时,以精准且利落的姿势,射入玄漆色的靶心。

    在一众惊叹声当中,段教头露出蔑冷的表情,开始吩咐每个人都来演习一回。

    很多生员以为射术极是简单,但真正拿起这一个弥足有六石的桦皮弓时,拉弓的动作就显得很费劲了,没想到弓身比预想之中要沉上许多,搭箭时要用食指与中指牵拉开弓弦,比及放箭之时,身体都猛然往后趔趄几步,因为臂力薄弱、下盘不稳,严重影响了弓与箭的稳定。

    是以,能够做到流畅且平稳放箭的生员,不占一半。

    能一箭射中靶心,更是少之又少。

    段教头看着散落在地面上的,歪七扭八的翎羽箭,不少人连张弓的正确姿势、所该具备的体力并没有,更别说能箭簇真正碰到靶子上了。

    先帝尚在时期,崇尚武德,训练兵卒、武生、兵丁,统一皆用桦皮弓,张弓搭箭丝毫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而现今,国祚太平日久,高居首相之位的段知枢,大肆收揽皇权,在举朝之中推行崇文偃武之策,文臣的地位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峰,与之互成对比的是,武臣、武试的式微,这样的国策,让长安城的众多书院里,培养了一群只会满口「之乎者也」、写阿谀策论的迂腐文生,关中书院自然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抵今为止,也就工部侍郎的嫡子裴崇,成功地一箭射中箭靶的靶心。

    裴崇身形稳稳当当,风雨不动安如山,周遭的生员望罢,掀起一阵钦慕的热议:

    “早就风闻裴家少爷文武双全的名声了,去岁马术便是夺了头筹,今岁的射课,怕是也不例外罢?”

    “真的太厉害了!”

    “怎么能够不厉害,他可是裴仲恺的儿子,听我爹说,裴仲恺在蹴鞠赛赢了球彩,胜于官家呢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裴崇一晌执着桦皮弓,一晌行至裴丞陵近前,眸底讥嘲之意益浓,笑道:“堂兄,我方才给你打了个样儿,你不若也试上一试?”

    他看似好心地建议道:“听闻你以前被辟雍馆退过学,想必是连一堂正儿八经的射课都没上过罢,既是如此,初学者应该用那一柄步弓为宜。”

    随着裴崇所言,举堂生员的视线,俨似草船飞箭一般,扎在裴丞陵身上,复杂的视线之中,掺杂着奚落、轻蔑、藐视、怜悯。

    “什么,原来他还被退过学,究竟犯了什么事,才会被退学?”

    “林子大了,果真是什么鸟都有啊!”

    众人想要继续妄议,倏见崔衙内从蹀躞带摸出四孔玉纹腰刀,直截了当地踹翻一张桌榻,毫不客气地道:“谁再敢逼逼叨叨,活腻歪了,小爷便将他的鸟阉了做腊肉!”

    原本起哄的生员,一霎地面如金纸,堪堪护住下截身躯,缩在了裴崇身后。

    偌大的学堂分成两批人马,气氛熙熙攘攘的,段教头压根儿懒得去管,但裴丞陵到底是付了束脩的,他总得走个射箭的过场。

    “你,上来拿弓箭。”

    处于风眼之中的少年,鸦黑的睫羽下,一双漆眸沉静如水,众目睽睽之下,款款行至了台上,此处仅搁放着两柄弓。第一柄是步弓,另一柄是桦皮弓尚在裴崇手上,裴丞陵视线一挪,执起了第三柄弓。

    裴丞陵的选择,让段教头深深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这是一柄马头式长弓,雕漆玄身,重达整整十二石,曾是先帝在田猎之中御赐给他的军功章,寻常的兵卒,臂力是在六石到八石之间,将军、太尉等三品以上的武将,臂力则能达到九石,甚或是十石以上。

    段教头的臂力便是达到十二石,放眼大周朝,能拉十二石之强弓的武臣,并不占多数。

    大庭广众之下,裴丞陵居然选择了比桦皮弓还重一倍的马头式长弓!

    近乎所有人都用一种不自量力的眼神看着他,张弓搭箭都是第一次学,连张弓的力量都没有,就想一蹴而就,挑战段教头么?

    这个小子未免也太轻狂了,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。

    崔衙内想要劝阻裴丞陵,却被对方一道清凌凌的视线摁回动作。

    只见裴丞陵如玉树一般峻立,从容不迫伸展双臂,拇指绕着弓弦,捻出两枝翎羽箭尾梢,箭枝扣进指心,三根修长的手指轧住拇指,稳稳地校准长箭。

    他容色沉静超逸,不消费力,便拉出一个圆月状的满弓,拇指与手臂被猛力抻直成笔直锋锐的线。

    段教头眉心一凝,原是慵懒剪臂的姿势,一下子剧烈的发生变化,他支起身躯坐得笔直,双眸深深盯着裴丞陵。

    裴崇嘴唇上的笑意,渐渐淡了几分,裴丞陵这般模样,竟是又教他回溯在蓼风轩的那一瞬,那一头从荒原之中重见天日后的狼崽子。

    学堂内鸦雀无声,众人敛声屏息。

    下一息,原是弯屈的拇指缓慢松开,那马头弓弦自然而然地被抻开,但闻「铮」地一声响,那两枝翎羽箭俨似竹叶上的煦煦飞雪,以风驰掣电之势,一举劈开岑寂的光尘,双箭相衔,不差丝发,众人甚至没来得及交睫阖眸,喘过气的功夫,箭簇已经精准凌厉地射中靶心。

    不——

    不单单是射中靶心!

    裴丞陵的三枝箭,箭尖正触着裴崇的箭梢,四枝箭在虚空之中迸溅出数簇火花,后三枝箭先是将原在靶上的箭挤成一个鲜明的「人」字,紧接着,裴崇的箭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裂隙,裂隙从尾端迅疾延伸至箭簇,被割裂成均匀两瓢,从靶心上飘摇坠落。

    后来居上的三枝翎羽箭,稳稳当当地射中靶心,姿势凶狠强势,又带着矜傲利落的气度,箭火在黯沉的学堂里生出夺目的细微光华。

    箭簇在靶面上,箭杪处,燃起了夺目的魆火。

    这是因为射程极快,翎羽与空气充分接触与擦磨,才能产生的壮丽景观。

    满堂死寂,支摘窗外还落着盛大的春雪,坠落在廊檐的冰棱,俨似蚕食桑叶,那躁动的声响,糅合着干燥的风,连同堂内众人震悚的内心携同跌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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