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七章】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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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的是,宋枕玉在球场替裴丞陵撑腰的场面,赢了后,宋枕玉将裴丞陵抱起来,快活地兜了好几圈,各种温柔的夸辞,而他呢,在朱氏此处不仅没得到蕴藉,反而被劈头盖脸训斥一顿。

    裴崇憋了片晌,赌气道:“怪我做什么,母亲你不会踢蹴鞠,那小妇……玉娘子会踢蹴鞠,还踢得特别好,有本事您也争气点啊!”

    朱氏气得差点砸了茶盅,全然没料着会遭致怨怼,心底阵痛:你娘可是大家闺秀出身,自不可能学那悍妇,做这种有失闺仪的事罢?!

    争吵的,从来都是女子。缄默的,从来都是男子。

    裴仲恺自败北的那一刻,脸容阴沉得可以拧出水来,他极为懊悔自己主动挑起这一场蹴鞠比试,他居然会输给一个小鬼和一介弱女子,这种奇耻大辱,切忌不能传出府邸,否则教工部的同僚晓得,他这侍郎的威严就难立了。

    目下,他更怕宋枕玉令他兑现赌注,此前他坚定裴崇会赢,所以才敢妄下大赌,如今沦为输家,何其羞耻!

    他佯作没事人一样,意欲罢宴而去,结果,宋枕玉拦挡在前,朗声道:“裴二老爷不会不记得,您还欠世子爷一个赌注,尚未兑现罢?”

    周遭的视线如铺天盖地的草箭,扎得裴仲恺如芒在背,他即刻端起大男子的架子:“不过是一场儿戏一般的比试,随口说说也就罢了,又岂能当真?”

    宋枕玉莞尔道:“古者常言「言必信,行必果,硁硁然小人哉」,失信爽约者皆小人,裴二老爷是京官之中的大人物,想来是有言必信之人,是也不是?”

    居然还掉书袋,用古人的真言来挟持他!

    宋枕玉三言两语便教裴仲恺进退维谷,他的处境一时变得极尴尬,他若是不兑现赌注,那岂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,反证自己是个小人了?

    裴仲恺脸色僵硬,盯着裴丞陵,那眼神恨不得盯出一个深窟窿,深吸一口寒气,道:“你提个条件罢。”

    裴丞陵身上裹着宋枕玉披上来的狐绒毛氅,氅棉温和,完美包藏住他潜藏在体内的戾鬼与祸心。

    右手藏在宽厚袖袂的内侧,那一柄绣漆匕首,在指根之间纨成了一道凌冽的刀花。

    裴丞陵眸色沉寂而湛明,假定可以的话,他希望现在用这一柄利器,取走裴仲恺两只眼珠。

    但他望着宋枕玉的恬静笑靥,默了默,终是将匕首敛了回去,摸出一牍宣纸,搦笔蘸墨,写一行字,捻起纸缘,翻转过面儿,遥遥呈给裴仲恺看。

    「给宋枕玉道歉」。

    六个软萌的幼圆墨字,力道却如此斩钉截铁。

    宋枕玉见毕,心尖梢头处,覆下一团薰暖的和风,不错啊,小世子懂得给当娘的挽尊了,没白撑腰啊。

    裴丞陵提出要求以前,她心里存了些隐忧,毕竟是原书之中最大的反派人物,因出身不幸,且饱受苛待,小世子对这个裴仲恺必是攒有不浅的恨意,她也做好心理预设,倘若小世子提出了一些悖逆良善的要求,她势必要将他纠偏过来的。

    今次看到裴丞陵的要求,宋枕玉表示极为欣慰。

    裴仲恺见到这个要求,颇觉颜面扫地,但又有这般多的人看着,他只好硬着头皮,拉下脸道了一句:“嫂嫂,对不起,此前是我出言不逊,唐突了你,望鉴谅。”

    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,宋枕玉一直惦念着裴丞陵膝盖处的伤口,要带他回蘅芜院处理,行将告离,但朱氏显然不欲存心放过她,忙驱前道,“话说回来,宋氏过门有一段时日了,我们还未谒过蘅芜院,择日不如撞日,玉娘子,我们现在还有些时间,不若去蘅芜院小叙一番罢?”

    若是诚心想要拜谒,早在过门后的翌日就来了,何至于延宕至年后?

    宋枕玉知晓朱氏没安甚么好心,但并未推拒,便是大大方方延请众人去了蘅芜院,她且先去吩咐蔡嬷嬷备白茶,绿橼待客,她则要去取些跌倒膏药来。

    方离竹桥,乍入庭院,朱氏有意带着三夫人与四夫人,去探一探小世子的院舍,朱氏想要抓住宋枕玉私吞小世子月例的把柄,在她的预想之中,只消寻到那些以次充好的劣质屋具,就相当于寻获罪证了。

    另两位夫人,三夫人杜氏是抱着结交的心思,四夫人吴氏跟朱氏交好,倒跟朱氏心思差不多。

    偕行而来的几位少爷,心思比较别扭,他们极少来此处,因为蘅芜院在他们眼中就是个荒僻之地,寂寥又寒碜——

    直至他们看到裴丞陵的院子内部造相,以及那一块占地极为敞阔的蹴鞠场。

    院子里,案与桌、椅与凳、橱与柜、台与架,假山与花植,凡所应有,无所不有,样式新颖,又不失古雅之韵,做工极是精湛,用材是真材实料的橡木。

    再去看新辟的蹴鞠场,竟是比蓼风轩还磅礴,那原本荒弃的废园,皆教宋枕玉开垦出来,场地之上,不仅可以踢蹴鞠,还可以捶丸、关扑、打马球,但在蓼风轩里,就不能这样。

    朱氏见状后,整个人懵然了。

    这般温馨而饱具生活气息的景致,真的是宋枕玉一手布置出来的么?

    那些手工打造的案几橱榻,竟是比她斥巨资遣外头匠人打造的好要好,看得她有些自惭形秽。

    朱氏发现裴崇在盯着裴丞陵的书房和蹴鞠场看,忙扯住他,命令他跟自己离开。

    宋枕玉这般宠溺小世子,早晚得将他惯坏,如此纵容下去,心肯定野了,往后念书的时候,就极难训导。

    女子无才便是德,宋氏连女子的淑德也不具备,更遑论是才学,待到二月份上学堂时,看她怎么教小世子功课,小世子连话也不会说,肯定也在学堂混不下去罢。

    现在,赢过一场蹴鞠就嘚瑟成这样,果真是鼠目寸光的人下人。

    “这都是你娘布置出来的吗?”三少爷裴岱惊叹,星星缀满眼。

    比起心眼多的夫人,少爷倒没这般多弯弯绕绕,在这样的年纪,性情时常摇摆在善恶之间,前一息还充满恶意与欺弄,下一息可能就表达出良善和稚气了。尤其是男孩,看到自己所没有的东西,一言一行之中,自然会不吝表达出歆羡之意。

    裴丞陵淡淡地点了点头。他对裴岱不熟,但对方未在真正意义上释放过恶意,少爷群体当中,唯裴崇马首是瞻,裴崇命令众人孤立他,裴岱怕受排挤,也一起孤立,但现在,他对裴丞陵院子和蹴鞠场的羡慕,全然打败了排挤的恐惧。

    “哇,那你娘好厉害!”裴岱道,“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?你的蹴鞠场比蓼风轩还要大。”

    裴丞陵那贫瘠的虚荣心,此刻如稻田的麦穗,受到淋漓饱满的灌浆,他心情暖烘,故作沉静地接受了这些羡慕,全然不知,自己竟是接受了宋枕玉被外人称为他母亲的称谓。

    但他同时也高冷着一张脸,不太想答应。

    这样的地方,只属于他和宋枕玉,怎么能容忍外人来?

    他只想让宋枕玉的眼神落在他自己身上,让她去看别的小孩,他就莫名不悦。

    宋枕玉已经拿着跌倒药膏,坐在庭院廊庑下,朝他招手。

    裴丞陵露出一副「以后再说」的表情,朝着宋枕玉走过去。

    更确切而言,他的行姿,俨似是朝着主人奔腾而去的小狗。

    宋枕玉发现有少爷来主动寻裴丞陵搭话了,感到宽慰不已,小世子终于不是形单影只的人了。

    将裴丞陵的小腿放在她膝上,悉心上完药后,给他揉了揉膝盖骨,说:“蔡嬷嬷买了一条鳜鱼,今晚邀请三少爷来蘅芜院一起吃饭,怎么样?”

    裴丞陵立刻惕着一张脸,生出了一丝危机感。

    宋枕玉见他扁嘴,以为是在表达不喜欢吃鱼的意思,遂轻轻戳了戳他的脑袋,意有所指地说:“吃鱼鱼对身体很好,可以长高高噢。”

    ——这是嫌弃他个头矮吗?

    裴丞陵笃定,宋枕玉一定是将他和裴岱做身高对比了。

    裴岱确实比他高,但也就高那么一丁点而已。

    裴丞陵眸色黯了黯,瞬即鼓起金鱼腮,在只准宋枕玉看见的视野里,露出一丝委屈的小表情。

    或许正是因为个头矮,才会被她当成小孩罢。

    裴丞陵心中生出许多难以言喻的心绪,一种不想被她当做小孩的念头,是前所未有的明晰与强烈,他虽然不懂这种念头为何凭空冒出,竟是毫无任何预兆可言。

    好想成为男人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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