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走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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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辞侧了侧头,碎发遮映下,三指宽的雪白缎带覆盖在双眼之上,肤色苍白,唯独唇角残留一点血红。那是刚刚咬过燕回、吞咽血液后,尚未完全干涸的血。
他躺在床上,薄被被随意的扯在身上,堪堪遮住了那具伤残无力的躯体。
这是燕回之前发现贺楼打小报告时快速扯过被子胡乱盖的。
当时她一言未发,迅速翻窗而下,只留下昏沉而痛楚的江辞躺在床上。
甚至连脖颈上还在溢血的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。
这么想想,确实不太妥当。
燕回走到床边,微微弯下腰,低声道:“师尊不愿弟子留下来吗?”
床帐半垂,遮碍了不少视线,她拢好床帐,安静的将垂落的帘帐束在床边的带子上。
江辞抿了抿唇。
口中尚存的那一丝甘甜的血气,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,刚刚他做过什么。
他咬了她,吸吮过她的柔软的伤口,咽下了她的血。
或许这么多年来,魔气真的在不断侵蚀他的躯体和意志,直到现在,江辞都觉得,她的血很甜。
比糖块,蜜饯都要甜。
不,不止是血,甚至就连嘴唇触碰上她温热的皮肤,都觉得热切和眷恋,想要,想要接触的更久一点,想要更近一步。
江辞想,他一定是疯了,这是他的弟子。
“你不该继续留下来。”
他滚了滚喉结,嗓音多了几分冷淡:“这会害了你,也会……害了我。”
燕回不太明白江辞是什么意思。
前半句可以理解,后半句——怎么就害了师尊了?
她明明一直都在各方面保护他,纵观她短暂的人生,这份待遇可不是谁都能有的。
“我不会在庚辰仙府多待,现在与师尊相熟,也就觉得清竹峰还算不错,剩下的日子,弟子想留下来。”
燕回又向下弯了一点腰,离榻上那个双目缚带的男人近了一点:“或许等到我真正离开的那一天,师尊还会舍不得呢。”
江辞掩在薄被下的手指微微蜷曲,他感受着靠近了些的暖意,强行按压下心中滋生的对温度的渴望,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。
“我可能会不受控制的弄伤你。”他说:“会很疼。”
燕回弯腰俯身,一错不错的观察着男人脸上细微的表情。
弄伤?她觉得有点好笑。
就算他彻底被魔气操控,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,谁弄伤谁还不一定呢。
“会有这个伤口疼吗?”燕回问。
她嗓音放得很低,像是轻柔的低喃,风一样的吹过,在江辞的茫然间已经摸上了他脖颈上缠绕的纱布。
颈侧的位置,正有一块地方不断洇出血色,手指落在上面,就能轻易感知到指腹下温热的湿意。
江辞手指蜷起,侧开了脸:“……会。”
燕回收回探出去的手,站直身体,不再恶趣味的逗他。
阴雨天暗淡的光线从窗外投射进来,打在她身上,描摹出她侧脸流畅的轮廓。
肤色冷白,瞳仁漆黑,唇色淡红。
这张脸上的姝丽浓淡合度,不算清冷绝尘,也不过分明媚鲜妍,相比于绚丽烂漫的花朵,更像是生长在山野的碧竹,青翠挺拔,美丽而坚韧。
和向来被人称赞容色美艳的母亲姬蘅相比,她的长相和父亲燕观澜更相似一些。
倒是燕及,她愚蠢的同胞兄长,长相更加肖似姬蘅。
燕回换下昨天那件沾了尘土和血滴的衣服,穿了件烟墨色的半臂罩衫,小臂上的纯白袖口照旧用布条捆绑扎紧,腰里勒着皮质的腰封,金属环扣内挂着不离身的剑鞘。
直起身时,金属环扣与剑鞘相碰,发出细碎的脆响。
“没关系,我不怕疼。”燕回说。
她慢慢摩挲着自己指腹上的血迹,拿出帕子一点点擦掉:“但师尊会怕,留在这里,只是为了您能减少一点你的痛苦。”
“弟子这么尽心侍奉,师尊能不能不要赶弟子走了?”
她放轻声音,声线柔软诚恳,让人难以拒绝。
颈侧残余的温热触感向羽毛一样,轻轻软软,江辞动了动喉结,将脸面向床榻内侧。
“……嗯。”
他极轻极细微的回应。
得到预料之中的回答,燕回微微一笑,提醒道:“师尊身体上还有些伤口没有处理,我带了药,您忍一忍。”
说完,不等江辞反应,她就抓住薄被一角,顺势掀开了遮盖他躯体的屏障。
身着素白中衣的男人躺在床上,身形瘦削修长,许久没有打理的墨发长至腰下,凌乱的散在身前和后背。
薄被掀开,初遇冷气,他被牢牢绑在榻上的手臂微动,挣不开束缚,最终还是无力落下。
“燕回,”他声音有些暗哑,双眼被雪白的缎带覆盖,微微仰头,露出被纱布缠绕的修长脖颈:“你,你别看我。”
腿骨断裂,伤痕累累,这样一幅丑陋的躯体,就应该被藏进不见光的黑暗,永远不示在人前。
不要看,他想,最好不要再管我了。
不过是一些细小的伤口,会自己愈合的。
裹挟着屋外湿润水汽的冷风灌进屋子,他会觉得冷,细薄的布条捆绑住他的手臂,他挣扎不开。
虚弱,废物。
对于任何人来说,现在的他都只会是一件没用的废品,一个只能付出,却永远得不到回报的累赘。
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,江辞想,只是因为当初我救过你吗,燕回。
如果真的是这样,那谢谢你。
但这终究不过是受你父亲之托而已,根本不算什么,更何况那点陈年旧恩,这些时日来你早就还清了。
你根本就不用这样做。
时间过得真快,八年时间一瞬即逝,再次回望过往的一切,只觉得画面遥远发黄,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别人的经历,而自己仅仅是一场大梦的旁观者。
江辞年少时和燕观澜相识,也曾一起进入秘境试炼,也曾同历生死,并肩作战,在算不清究竟有多久的年月里,断断续续的有着联系。
燕观澜,大概算是他少有的朋友。
江辞记得,这个离经叛道的朋友脾气不好,但身边总是围绕着形形色色的友人,还有一个常常被他提起的心上人。
那是一个被他热切且小心爱护了数年的女子。
“江辞,你这个人实在是太无聊了,”燕观澜曾经勾着他的肩膀,这样对他说:“像你这样过下去,只怕会孤独终老,太可怕了,真该和我好好学学。”
“学什么?”江辞平静的问。
燕观澜眉眼飞扬,嘴角带笑,仰躺在风浪起伏的草地上:“学学怎么做才能让喜欢的人喜欢你啊。”
可他没有喜欢的人,更不会喜欢任何人。
很多年过去了,燕观澜和心上人结为了道侣,结侣大典在西洲举行,漫天红绸,盛大非凡。
他还记得,那天燕观澜醉了酒,没出息的哭了。
“知道吗江辞,”燕观澜说:“如果没有她,我真的会难受到死掉,还好,以后的日子,我们彼此拥有。”
他并不是很明白这种感情。
再后来,燕观澜和心上人有了一双儿女。
在偶尔从西洲传来的书信或玉简里,总会或多或少带着对女孩的描述。
——可爱,聪慧,细心,贴心小棉袄,比她哥强多了。
而江辞这时已经是庚辰仙府的殷怀道君,在外界看来,他高不可攀,冰冷厌世,从没有人能伴他左右。
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。
这些年来他断骨盲目,偶尔会从阴郁沉重的思绪泥沼中挣脱出来,泡在勉强维持他生机的药池里,逐一回忆过往苍白的字句。
江辞想,他应该是羡慕燕观澜的。
从始至终,从未被束缚,也从未孤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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