蚀骨散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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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的,只当他是毒发疼痛难忍,因此非但没有抽手而去,反倒俯下身贴得更近了。

    萧亦然实在没有心力再和他纠缠,就着他手边昏沉沉地勉力忍耐着。

    秋夜被疼痛拉扯着格外漫长,他饮下毒酒被困深宫,仓促间传出的只言片语混着突如其来的秋雨,彻底搅碎了中州的团圆夜 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天光划破晨雾时,如潮的剧痛方才缓缓消散。

    身中蚀骨散四年,萧亦然几乎习惯了毒发的折磨,又因身陷困境而不得不时时保持警醒,潜意识里也未曾放松,只浑噩地昏睡了一会儿便猝然惊醒。

    他坐起身来,这才发现自己不仅已脱了朝服,甚至连里衣都被换了一身。左手腕上的银锁扣倒是还在,只是已经被沈玥卸了刀,只留下了两根毫无杀伤力的钢丝。

    萧亦然重新拆下被沈玥扯得乱七八糟的腕扣绑好,捏着手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抬手缓缓揉着自己的额头,试图保持些冷静。

    沈玥快步从殿外走进来,见他醒了,动作十分自然地拿起旁边的淡青色锦袍递过来。

    萧亦然皱眉看了一眼,刚要说话,满嘴的血腥味儿先涌上来,他索性闭了嘴,接过来套上。

    沈玥又递过来一根玉簪,轻声道:“仲父昨夜就未曾用膳,朕命膳房煮了清粥,先出去用些吧。”

    萧亦然沉默地接过来,随手挽起凌乱的长发,坐在桌边端起茶盏先漱了口。

    这一顿早饭用的颇为安静,他沉得住气,沈玥也不说话,看着他只随意喝了两口粥便扔了勺子,这才出声问道:“粥不合仲父的胃口吗?”

    萧亦然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桌案,沉声道:“陛下到底想做什么,不妨直言。”

    “昨夜朕便回答过,天下粮仓暗中遣刺客尽进了中州,要在国宴结束后伏杀仲父。”

    萧亦然冷笑道:“为着区区几个江湖杀手,便下蚀骨散这样的阴毒,陛下您这是,看不起谁呢?”

    若非昨夜里沈玥横插一杠,一杯毒酒硬是将他强留在宫中,此刻那些个不入流的江湖杀手,怕是连尸身都已凉了。

    沈玥笑了笑,被他讥讽了也丝毫不恼,起身抬手盛了一碗汤,两手捧了搁到萧亦然的面前,温声道:“清粥寡淡不合胃口,仲父不如再尝尝这粟米汤,鸡茸煨的,鲜甜口,还热着。”

    萧亦然没接,垂眼看着沈玥伸过来的手。

    沈玥知道他顾虑什么,叹道:“朕是当真不知昨夜宫宴的酒中有毒,朕绝不会以此等阴毒之物陷害仲父。”

    萧亦然反问:“八百里外头来了几个不入流的杀手,陛下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,似中秋宫宴这等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事,陛下反而毫不知情了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沈玥长舒一口气,自袖中抽出一封信,“我是于国宴之前,收到了一封没有落款的匿名信,让朕小心留意仲父。朕想着多半是有人想要在国宴上动手,这才调动了禁卫彻查,朕没有旁的意思,只是想要护仲父周全,仅此而已。”

    萧亦然面无表情地接过他手里的信笺,粗略地扫了一眼,脸色骤然阴沉。

    四年前,他身中蚀骨之毒,一路追查到沈玥身边的何大伴,查出一封指证皇帝投毒的口供,线索便就此中断,踪迹全无。他遍寻解药不得,就这样硬生生在剧毒折磨之下挺了四年。

    直到这一刻,四年前便被指证过的这位罪魁祸首——沈玥,坐在他面前,拿出了一封与当年完全相同的信笺。

    何大伴指证沈玥的那封口供,他曾于无数个毒发后的深夜里仔仔细细地看过千百遍,上面的每一个字,运笔、弯钩他都熟记于心,与沈玥现在拿出来的这一封,几乎是分毫不差。

    当年断在沈玥这的那根线,竟在四年后,又以一种绝无可能的方式诡异地续上了。

    沈玥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将这封信拿出来,他如此坦然淡定,到底是当真对他中毒之事毫不知情,还是为了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,刻意伪装出的一场豪赌?

    不论幕后主使到底是谁,不管沈玥对蚀骨毒是否知情,他摄政专权多年,昨夜毒发困于深宫,毫无还手之力……这等情形之下,都是沈玥杀他上位的良机。

    萧亦然沉默良久,放下手中信,看了沈玥一眼。

    沈玥还似个纨绔傀儡一般,完全没有半点要杀人夺权的觉悟,就像久别重逢的多年故交,对他无微不至地照料着,笑意盈盈地举着一碗热汤,左手食指上还清晰地印着深深的齿痕,明晃晃地提醒着他昨夜的斑斑劣迹。

    萧亦然瞧见那根手指,回想起昨夜的情形,手脚的锁链,换下的里衣……他勉力维持了一早晨的理智和冷静,差点当场裂开。

    “说说罢……陛下难得调动了禁卫,都查出了些什么?”萧亦然深吸一口气,移开视线,接过沈玥递来的粟米汤,一口气喝了,鲜甜的米汤软糯烫口,温润的热流熨帖着他毒发后冰冷的內腑。

    “仲父现在可是信了朕?现在看来,倒是朕查错了方向,仲父身上的毒才是此人目的。”沈玥见他用了膳,脸上便露了笑,他收回手窝在袖子里,背在身后,妥帖地看不出一丝异样,继续说道,“昨夜里那些不入流的刺客确实不足为惧,朕已安排了大理寺前去拿人。只是有一人需额外提防,别号称双剑如风。”

    萧亦然仔细回想了一下袁钊递给他的名单,可以确定其中没有此人的名号,他面色不变,只丢过去个疑惑的眼神。

    沈玥正襟危坐,姿态端正地像在背书。

    “永贞三十四年初,江浙商行内连出四起纵火案,死者共一百八十一人,皆丧命一人之手。”沈玥顿了顿,小心地斟酌着词句继续说,“案卷上没说的是,所有死者均左手被斩。”

    萧亦然平静的神色骤然阴沉几分,袍袖下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左手空荡荡的银锁扣。

    永贞三十二年,鞑挞攻破天门关,八万守军阵亡,鞑挞斩其左手以计军功,后纵火焚城。雁南失守后,八万将士的残肢被尽数弃于沧云关前。

    ——此永贞国耻。

    “这等丧心病狂的大案从江浙口口相传进了中州,彼时朝廷外忧内患、人心惶惶,先帝特派陆炎武南下彻查,查明此案实为唐如风所为,但最终陆大人在诸方势力搅乱之下,未能将此人缉拿归案,因此而领了罪,缴了大理寺卿的位子。”

    萧亦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当时先帝病重,朝局更迭在即,他已准备挥军南下,故而对中州之事颇多关注,大理寺卿陆炎武被褫夺官位一事,他亦有所耳闻。沈玥这一桩骇人听闻的旧案,倒是没有半分作假,瞧着像是当真为着自己的事上了心,彻查过这一批入京的杀手。

    他放下手里的勺子,轻轻擦了嘴角,说:“陛下,臣有两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仲父请讲。”

    萧亦然抬起手轻轻地晃了晃,腕上仔仔细细缠着的青白细绢,还遮着昨夜被链子勒出的红痕。

    沈玥的脸随着他的动作,倏地红透了。

    “这位唐如风除了喜好收藏人手,还有什么过人之处,以至于陛下如此担忧?”

    沈玥温声道:“唐如风身负大案,这大案又与仲父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,他当年幸得陆大人弃官保命,理应蛰伏江浙才是,如今却敢明目张胆地到中州刺杀仲父,想必是头顶有人,有所依仗。

    民间说‘千防万防、家贼难防’,朝野之中硕鼠无数,朕唯恐有人与其暗中勾连,里应外合之下,仲父未有防备,防不胜防。”

    萧亦然微微颔首,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这话倒也编得合情合理,似乎比蚀骨毒还要清白几分。

    “仲父第二个问题是什么?”

    萧亦然蓦地一把揪住沈玥的衣领,缓缓收紧:“即便蚀骨之毒,国宴刺杀这两桩案子,陛下都能撇得一干二净,可臣摄政专权这许多年,陛下扪心自问,当真是舍不得臣死的吗?”

    沈玥被他扼住脖颈,白皙的脸,渐渐泛起一丝潮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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