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月(五)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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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不知是从听闻月儿死讯的一刹那。

    还是,从一年前的那个初雪天。

    目送那血红色的嫁衣,渐行渐远的时候……

    她就已是奄奄一息了。

    死后,辞雪在孽海徘徊了很久。

    逢鬼便问,可曾见过一个叫怜月的姑娘。

    可往生无数,众鬼茫茫,哪有谁会留意一个姑娘。

    问了千百个过路鬼,总无一鬼识得。

    她不甘心。

    哪怕把这亿万娑婆,一个一个的叩问一遍。

    只要……能找到她。

    有些爱,生发得太早太早,却觉察得太迟太迟。

    她曾有一万个契机,把她留在身旁。

    可每一个,都被她残忍地错过。

    或许,是她爱得太深,深到难以自察。

    或许,她不是没有察觉,只是这人间万种伦常,偏偏找不出一个与她相爱的名分。

    又或许,她差的不是那个名分。

    而是……勇气。

    她与她之间,筑了一道很高的墙。

    美其名曰,叫成全。

    实则一砖一瓦,都是懦弱。

    辞雪不知这一切是否还来得及。

    她只想继续寻下去。

    直到那天,她撞见一个身携刺青的红衣女鬼。

    她问她,可曾见过一个叫怜月的姑娘。

    红衣似乎看出了她的过往。

    她说,那小丫头命薄,死了那么久,早就魂飞魄散了。

    辞雪呆呆地望着孽海。

    很想去人间寻一记天雷,把自己也劈成魂飞魄散。那样子,月儿是不是就不会孤单了?

    红衣说,鬼是救不来的,但仇可以报。

    “怎么报?”

    “入我们鬼道。为鬼伸张,替鬼行道。”

    辞雪想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“那个人……叫朱应臣。”

    红衣种下一朵彼岸花,她们回到了人间。

    夜深了,那姓朱的正做着酣梦。

    只需一记鬼火,就能令他开膛破肚。

    可辞雪不想这么轻饶了他。

    月儿受过的苦,她要他千倍百倍地都尝一遍。

    于是她问红衣,勾去了他的魂。

    娑婆里,她变出七道铁索,洞穿了他的骨肉。

    鬼火日夜不熄,烧得朱应臣死去活来。

    辞雪第一回尝到了血淋淋的快意。

    可又觉着无比的空洞。

    即便有七十条、七百条铁索,即便这鬼火烧上一千年,一万年……

    又怎能换回她的月儿呢?

    可事已至此,已由不得她做选择了。

    临去时,红衣在她心口一点,种下了鬼道刺青。

    那刺青如一口凌迟的快刀,切碎了发肤与血肉,又重新凝作一起,随后又切成粉碎,又凝在一起……如是九九八十一个轮回,方可炼就不伤不灭之身。

    辞雪不知自己熬过了多久。

    只听得空荡荡的戏台子上,回响着惨到极处的鬼哭声。一声接着一声,震得漫天铁索都瑟瑟哀鸣。

    便在这遮天盖地的鬼哭声中,忽然生出一道清亮的少女声——

    “阿辞。”

    辞雪猛然惊醒过来。刺青本已漫到了眼角,顷刻间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如落下一片细小的雪绒,凉意直抵心间,化散了纠缠不散的梦魇。

    “月……月儿?”

    她看见屏风后头,那个扮成卓文君的少女,面若芙蓉,眉如远山,笑吟吟的极是温甜。

    辞雪怔了半晌。

    她看她一步步朝她走来。

    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是真的。

    直到怜月张开双臂,温温软软地抱住了她。

    “阿辞……

    “你来的好快啊。”

    辞雪缓缓抬手,将她紧搂在怀里。霎时间,泪如雨下。

    “月儿,对不起……

    “都是我的错,都是我……”

    辞雪心里攒了一千个对不起,一万个不应该,可临到嘴边,却是一个也说不明白,只哽咽得一塌糊涂。

    怜月盈盈一笑:“阿辞。”

    辞雪仍在抽泣。

    怜月伏到她耳旁,轻声道:“你说,咱们唱了一辈子的戏,到底是真的,还是假的?”

    辞雪捧起少女的脸颊,眼含温柔的热泪,凝望着那对儿水灵灵的琥珀。

    那句回答,她一辈子都在逃避,直到黄泉路上,才终敢宣之于口。

    “戏是假的……

    “我对你,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言罢,她试探着俯下脸去,在怜月的樱唇上,印下了一记足足迟了一辈子的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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