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潮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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系统她可能是第一次用,不熟悉,生怕出错,耽误了老板开会。

    “这样啊 太晚了你等会打个车回家。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,可以打电话问我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梁倾姐。”

    梁倾正准备出门,张佩宜又叫住她,神色有些赧然,细声问,“梁倾姐 我想问一问,司法考试你有什么推荐的自学材料吗?”

    梁倾对她笑笑,说:“我记得我考的时候,有几个机构的都还不错,还有视频讲解呢。等我回去把淘宝链接发给你。考一下挺好的。我还有些旧教材,你不嫌弃可以先拿去看。”

    “好嘞!梁倾姐回家注意安全!”

    张佩宜扬起笑脸,对她摆摆手,像只可爱的招财猫。

    -

    电梯从六十四层往下降 —— 他们这些律所租的办公室都这样,对外要有极致的高度和体面。

    她立在电梯里,看着自己灰败的脸,时常觉得,这样的工作时间长了,人成了一台行走的电脑主机,或是成了那些大交易背后一粒说来重要,但又可以轻易被替换的螺丝钉。日复一日之间被迫失去了独立存在的意义。

    电梯广告小窗说,受蒙古西伯利亚高压影响,南城将迎来五年未见的寒潮。

    电梯停在了三十七层。走进来一个人。

    梁倾垂着头,闻到淡淡的香水味 ——与冬天相关,却不是她熟悉的南方的冬。

    厚重,干燥,淡淡的辛辣。

    她思维放空,想起纪录片里看过,那些冗长的冬天,静默的林海。鄂伦春的放鹿人会燃在深夜起火堆,取得一些克制的温暖。

    从她出生起她只在两个地方生活过,望县和江城,都是南方。

    她喜欢这种新奇的味道。

    抬头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先一双黑皮鞋,中规中矩,往上是银灰色的西裤。她是庸俗的人,察言观色的能力是天生的,看出这料子比方建那身所谓香港老店定制的还要好。

    再往上便是这男人侧背对她的小半张脸。

    单眼皮,鼻梁陡峭,薄唇。简约工整的美感。

    她直觉这个人身上带着一种冷峻的怒气,细看西装下的背部有一种绷起的趋势,以至于电梯里多了些莫名的威压感。但他面上又毫无表情,极端的疏离。

    她识趣地带上耳机,垂下眼睛。给双方都制造一些空间。

    下了电梯,那人先她一步。虽走得快,姿态却很从容 —— 是从容惯了的人。

    梁倾没看到正面,颇有些失落。

    隔着玻璃门看他走到了街边,有车在等了,他拉开了车门,却不急于进去,里面似是有人与他说话,他便一手撑着门,一手插了口袋,俯下身来。

    隔着好远,街上暗着,剩一盏老眼昏花的灯,把路边灌木照出油画质地的浓绿,像在流淌着。面前的玻璃上又反着大堂的光,一种不近人情的光线质地。

    梁倾在这一片明明暗暗虚虚实实的交叠里,看这个人。

    看不真切,又凭空觉得,就这么一小段路,他已换了一副庸俗的好神情。

    她无端为自己这细致入微的观察低头发笑。

    等她走出旋转门,那黑色的车已经开远了。她扬了扬手,也上了出租车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到医院时已近十点半。

    梁倾觉得饿,先在自动售货机挑了半天,拿了两罐热的旺仔牛奶,再沿着走廊走去病房。

    晚上的医院好静,她刚开始还觉得不习惯,总觉得阴阴凉凉,现在却也习惯了。

    走廊很洁净,有一面墙,墙上有许多人贴的便利贴。大都是病人或者病友写的,她驻足看了一会儿,看到有人写“有什么方子能除一切苦。”

    她一笑,心里想,这话得去庙里问才对。

    这个医院是南城大附属,在南边都很有名。

    重症病房在另外的区域,她刚走到护士站,有护士叫她的名字。是个圆脸的小护士,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,姓田。平时心很细,又很有耐心。梁倾一来二去,有时候给她带杯奶茶喝。两个人就熟了一些。

    “梁小姐今天又刚下班吗?”

    梁倾点点头,冲她温和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梁叔叔今天情况很稳定。刘阿姨白天来陪了一段时间,醒来看了会儿电视,不过现在已经睡了。若是你没事,看一眼就回去休息吧。明天梁先生醒来我告诉他你来过。”

    小护士并不知道她口中的刘阿姨,叫刘艾玲,不是她生母,只是她极少碰面的继母。

    梁倾点点头,却又说,“也不用告诉我来过。”

    说完便向房间走去。

    她父亲梁坤住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。

    她隔着病房的门看了一会儿,看他睡在病床上,像一株干枯发黑的尸骸。

    他是肝癌,大概三年前发现的,到现在肝功能基本丧失,医生断言只能活到明年春天。

    梁坤年轻时来南城打拼,遇到了刘艾玲,回家乡离了婚,靠着新岳家的提携捞了第一桶金,做服装生意,一度做得很大,品牌在她们家乡都开了门店,梁倾每次看到都要绕道而行。

    她母亲身体本就不好,离婚之后更是大受打击,小城市街坊领居闲话不断,原本年轻时也是个镇上有名的美人,却过早可见地衰老。

    后来又有些故事,然后再嫁,婚姻也并不如意。

    二零一零年时电商崛起,她父亲不够有远见,慢慢生意也就走了下坡路。如今剩了几个厂子在维持,转而给一些大牌做起了代工。梁坤生了病,现在公司和财政便交到梁太手里。

    梁倾还有同父异母的一对弟妹,弟弟大些,现在高三,妹妹才高一。她来南城后才第一次见他们。离婚后梁父也多少关切过她的生活和学业,但关于南城这一双儿女的事情却从未与她提及过。她是读中学时听姑姑提起才知道的。

    总之谁出生了,谁生病了,十几年,来来回回,其实都是他们一家人的事儿。她心知犯不着上赶着凑热闹,只是偶尔下班后来一趟,周末从不出现。

    她小的时候虽跟着她母亲生活,但梁坤大概对她心有亏欠,总是要隔三差五给她打电话,有时候也寄些高档的学习用品和衣物,一年回望县两三次,每次都领她去高档餐厅吃饭。

    大学四年,他每年都给她银行卡上打些钱,她也不矫情,从来都接着。大学四年也算过得无忧无虑。

    不过大四之后诸多事情,他们之间矛盾愈深,有时候大半年都不曾联系,她心气高,他便也不再给钱了。

    鲜少见面,隔阂日深。

    直到梁坤去年诊断出肝癌中晚期,病情恶化迅速,她这才来了南城。

    刘家人背后都说她隔费尽心思往他病床前凑,其实巴不得梁坤快点死,她好凑上来争遗产。

    她倒是不恼。因为他们说的并非全是捏造。

    她推开门,在他病床边落座。

    大多数时候她也只是这样坐着。

    好像见证她父亲的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对自己的锻造。

    梁坤大概是睡梦中仍被病痛折磨,嘴微微张着,呼吸粗。不知道是不是病房空调太早开,他手臂上起了许多皮。

    将死之人连皮肤都开始干涸,像一条废弃的河道一样。

    梁倾犹豫一会儿,从包里掏了护手霜出来。又伸出手帮他仔细涂抹均匀。

    她印象中已经不记得与他有过什么肢体接触。只模模糊糊记得,还是很小的时候,有一回去医院看病,回来的时候他背着她上楼,他们家住在六楼,是很闷热的夏天,他走几层歇一段,楼道里的老旧的感应灯亮了又暗,她靠在他脖颈间那一片热的皮肤上,莫名觉得安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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