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(三)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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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夜霁月昏,若说那河是黑洞洞的嘴,水草便是河里的齿,游走捆绕,搅杀人骨于无形,月下给河鬼献祭。

    而杨静影就是被水草缠上了。

    她以前都是跟着二哥游,障碍早被清理干净,哪遇到过这样的境况?

    那水草漫过来时,她倒不慌,缓缓柔柔绕了过去,可未曾想,这水草成团成片,她避了几许,欲抻头往上吸气时,脚不由往下一垂,就被水草寻空裹住了。

    她心下一凛,奋力摆脱,狠劲往下踢开,可周围的水却涌得益发猛,脚底形成了个小涡流,愈来愈多的水草在涡流里打转将她攀缠,就像有人在不断扯她下沉、下沉。

    咽喉被灌进了水,她忍不住呛咳,却引来更多的水漫倾,明明是被水溺,肺腑却有灼烧之感,疼得炸裂。

    那些水草从四面八方叫嚣而来,巨大的撕毁在杨静影体内拉扯。

    她想她这回要完了。

    这念头在杨静影素来乐观的十六年里从不曾动过,完这个字太过绝望,就像一路颠沛游离不过是南柯一梦,她不甘心。

    可一用力,益发将她往下拽,仿若从水中涌生出了无数双手,不论她甘不甘心,都狠着牙把她往黄泉路上拖扯。

    她曾在茶楼听书说每个人都有三魂,天魂归天,地魂归地府,人魂在墓地游荡,但溺水而亡的人却被水扑灭了三魂,上不达天,下不落地,阴差不领,变成孤苦无依的水鬼,想要投胎,唯有找到新的替身,方能三魂归位。

    杨静影苦笑,她不知会成为哪双手的替身。

    愈来愈头晕目眩,她索性就松了力随它往下降,倒还舒坦些,但仅存的意识想到说书先生,不免就又往时安上想。

    瞧瞧人家讲的书,她临死前还能想起,但他讲的战国策,她可是一丁点都不记得了。

    杨静影不禁勾唇,可他的声音,她却已是浃髓沦肌,稍稍一思,心就往上荡漾,但身体却不断往下溺。

    在浑然失去知觉的刹那,她感到身心蓦然轻松,那双双手不知被谁砍了去,她更松弛地往后跌落,三千青丝撩浮,彻底没了神志。

    顾方池忙着解她脚上绞缠的水草,却未料这头刚松绑,那头她的身子陡地发沉,压得他一起往下陷。

    他本是借着水的柔力,虚浮浮地拉着她,但这么一来,不得不将她的纤臂绕过自己的后颈,兜揽过她的腰肢,本是救人,他还不曾多想,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。

    可当柔软贴上之时,他却差点泄了气。

    她就像水中的一缕青烟,柔绵的没着没落,可顾方池行军打仗的筋骨,何曾捧过这么纤婉的魂?

    于他而言,置于她腰间的手该张开还是蜷着都成了问题。

    他的剑眉稍凝,面对掌心的柔,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束手无措,咬牙托着她的腰往水面上带,可他也知离岸还有段不远不近的路,若只是继续游,她的气怕是愈来愈少,恐是及岸也难以救回。

    唯有渡气,尚有一线生机。

    顾方池的眼悬在她的唇上,又觉得自己该杀了她,杀了他这难得的失态与踟蹰。

    他捏过她的下颌,只要轻轻一用力,她就是今晚给河鬼的祭礼。

    他杀过太多的人,敌军的枭首,狐媚的暗探,伪装的贼寇形形色色,杀人于他,手起刀落,连气血都有了本能,在他倏起杀人之念就在身体里乱窜欢嚣。

    可须臾之后,波心荡,暝草参差舞,非烟非雾深处,他扶过她的腰,扣着她的后颈,将自己的唇当成祭礼献给了她。

    月沉半垒,冷夜无声。

    他体内的气血也都消了音,化作了水,凌乱地醉卧。

    这是平生头回,在他起了杀心后,放过的人。

    他想他好不容易要救一个人,总不至于要拖具尸体上岸,这是顾方池对自己的说辞,他得说服自己的气血,说服自己的心。

    可说服也其实意味着妥协,妥协她之后的每一次出现,都倒映着你曾经的失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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