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 章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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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风满谷,天光晦暗。厚重乌云在天边翻滚,眼看就要落雨。
清澈山涧附近,一场小规模鏖战刚刚结束,尸横遍野,满地的断箭折戟,汩汩鲜血渗入河水。
有车队停在山涧边。
三十余辆大车,排出圆型拱卫阵型,把两辆乌蓬大牛车护卫在最中央。
众部曲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,将山林劫匪的尸体挖坑深埋,碰着没断气的补一刀。
阮朝汐躲在大青石后,双手环抱膝盖,脑袋深深地扎进手臂间,只露出两个小小的发髻。
这是一个明显的警惕拒绝姿势。
一名眉目和善斯文的年轻文人,蹲在她面前,放缓了语气,试图劝说她把头抬起来。
“小娘子,莫怕。”青袍文士二十来岁年纪,被部曲们推出来做劝说小娃儿的辛苦差事,声线刻意放得和缓。
“在下姓杨,单名一个斐字,年纪是你的叔伯辈,无需惧怕于我。”杨斐试图搭话,“杨某跟随我们郎君车队路过此处,正巧和山匪狭路相逢。小娘子,你可是豫州本地人?听得懂我说的话吗?”
阮朝汐听得懂,但她不想理会。保持着抱膝姿势一动不动,留给他一个固执的后脑勺。
“被救下的妇孺甚多,里头可有你认识的亲友?小娘子,你家住何处,姓甚名谁?”名叫杨斐的文士耐性极好,蹲在大青石边说得口干舌燥。
但阮朝汐耐性更好。
她深深地把脑袋埋在手臂里,无动于衷地听着。
杨斐无计可施,叹了口气,把一套簇新的小襦袄和布裙放在阮朝汐身侧。
“不理睬我无妨,至少把溅血的衣裳换一换。我尚有别事,稍后再回来寻你说话。”
脚步声走远了。
平日里冷清的山涧边,此刻人来人往,上百名戎装强健部曲来回巡视,被救回的妇孺放声大哭,伤患痛苦地呻|吟不绝,交织在一起,回荡不休,吵得耳朵嗡嗡作响。
阮朝汐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味。
十七八岁的清丽女婢,穿着乡野里罕见的浅碧色长罗裙,头梳双髻,捧着瓷盅快步走向护卫圈中央的一辆乌蓬大牛车。
隔着模糊的山野风声,耳边传来一声轻声呼唤:“郎君,药煎好了。” 浅碧衣女婢站在马车边,打开了药盅的瓷盖。
苦涩药味猛地浓烈起来。
山涧下游处,大青石中间的空地,搭起一排临时挡风的帐子。
男女分坐两处。男丁寥寥无几,存活的大都是年轻妇人和孩童。
惊魂之鸟,目光呆滞,青袍文士杨斐坐在人群里,以闲话家常的温文语气,挨个问话。
成人比小娃娃要识时务得多,问话也容易得多。
略问几句,便敞开了话匣子。
中原混乱已久,豪强割据四方,彼此征战不休。上月初,司州元氏发兵二十万,攻打相州重镇邺城,大军路过豫州西北地界。沿路百姓惊恐万分,纷纷拖家带口南下逃难。
“都是从豫州西北边界几处乡郡的逃难人口。大都是襄成郡逃来的,也有管城,东郡的流民,聚集了数百人群体南下迁徙。偏巧运气不好,正撞到了大股山匪,杀光了精壮男丁和病弱老人,妇孺被劫掠上山。但山匪的运气也不大好,半道撞上了我们车队。”
杨斐问清了状况,简略记录在册,正要起身,眼角余光察觉了大青石后打量的视线,视线转过来。
阮朝汐迅速地把视线撇开。没等对面看清楚她的相貌,重新埋进了臂弯里。
在杨斐的注视下,把身侧放着的簇新小襦裙一脚蹬踢远了。
杨斐哑然坐回原处,继续问流民,“那边的小娘子是什么来历?对,就是穿了身小袍子,头上扎了丱角髻,假扮做小郎君的那位小娘子。脾气看起来似乎不大好。”
流民里知道情形的不少,一位年轻妇人叹息说,
“也不怪她。小小年纪,生得玉雪团子一般,我们瞧了都稀罕得不行,偏生命苦。阮家娘子身子病歪歪的,带着孩儿南下逃难,病中脾气不好,没少折腾她家小娘子……唉,若说不疼爱孩儿,倒也不是。怕小娘子相貌太好惹来祸事,她身上的小袍子可不就是她阿娘忍病挨痛一针一线缝出来的?可惜,只保住了小的,大人却……”抹泪说不下去了。
杨斐细细问询了半日,拼凑出个大概,又过来了。
“阮小娘子。”杨斐极和气地说话,“你阿娘不幸过世,还请节哀顺便。听山匪招认,病逝妇人的尸首被他们沿路抛掷,你可要随我们郎君的车队回头查看?若能寻到你阿娘的尸骨,也好就地收敛——”
阮朝汐倏然抬头。
日光下显出一张锅底色的乌黑面孔。不知哪处寻来的炭灰,仔细涂抹了每处肌肤,乍看像是个灰扑扑的小炭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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