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平儿之死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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芙蓉面上浮出沉重的悲色来:“若是我今日不去看她,她是不是就不会选择今日死?”

    “孟姑娘定是早就生了此意,今日走与明日走本也没两样,姑娘又何必自责。”

    姜欣然沉默了片刻,喃喃道:“表姐终究是宁可死,也没让这世道污了她呀。”她说着跌回到枕上,侧身而卧,声音有些暗哑:“玉儿,我想一个人躺会儿,你先回房吧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的身子还没大好呢,一个人待着……”玉儿不放心。

    姜欣然头也没抬,又恹恹地重复了一遍:“我想一个人待会儿,你回房。”

    玉儿见主子执意要如此,只得顺从地福了福身:“那奴婢就在隔壁屋子守着,姑娘若是有事就叫奴婢一声。”说完便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,并轻轻拉上屋门。

    待玉儿一走,屋内便只剩了一人、一烛。

    姜欣然将手卷成拳,抵在自己的唇边,继而打开齿关用力一咬,泪便从眼中汹涌而下。

    她哭得用力又无声,身子一抖一抖的,似要将体内所有水汽都从眼中泼出来一般,湿了发、湿了脸,湿了黑色的枕。

    她哭表姐的死,也哭自己的生。

    表姐孤傲而刚烈,受不得丁点羞辱与欺压,故尔也刚而易折;但她不一样,她圆融而勇敢,哪怕被人踩成脚底的一抹泥灰,也誓要随风而起,活出心底的那口气儿。

    表姐说得没错,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人,她即使活得卑贱,也想好好地活下去,而表姐却宁肯死,也不想自己的一身风骨被玷污。

    她们都是姑母姜妙君教出来的女子,如今却一生一死,阴阳永隔,但无论是死去还是活着,她们的初衷都是渴望从生活的泥坑里解脱。

    姜欣然越想越悲,越哭越凶,明明压抑住的哭声时不时地从唇齿间跑出来,让寂寥的夜显得愈加凄清而幽冷。

    此时的楚哲正坐在东厢房的屋顶,一阵冷风袭来,吹得他的黑色衣袍在膝间猎猎作响,清俊的面容显出几分深邃与冷酷来。

    在黑暗中,他有着极好的目力与听力,自然是第一时间听到了她隐忍的抽泣声,失去亲人之痛,他何曾熟悉,体会得又何曾深刻。

    楚哲仰头看了一眼茫茫夜色,从脏腑深处呼出一口浊气来,无星无月的夜晚,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吞噬了一般,九泉之下的母亲,此时会不会在天幕上看着自己?

    其实他脑中母亲的音容已越来越淡了,偶尔忆起儿时往事,总免不了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。

    但他却记得母亲过世那日穿的那件绯色褙子上的金色云纹,记得母亲发间常插的那几样钗镮,也记得母亲抚摸他额头时柔软而温暖的掌心。

    母亲喜欢龙涎香,屋中便常年萦绕此香。

    母亲常说:“每个女子天生都是花朵儿,须得给自己多添置些好看的衣裳、钗镮,才对得起这份儿美气。”

    所以,母亲也如一朵盛放的花,那美里还藏着仙气与灵气。

    所以,当日他决定要纳一房妾室时,哪怕只是利用对方来当个幌子,他也吩咐邹伯去给女方置办几件像样的衣裳与首饰。

    但终究母亲死在了他五岁生辰那日,死于一碗有毒的蘑菇汤,他记得那日的母亲本高高兴兴的,午膳时还饮了几杯米酒,后来有些微醺,便在屋内的软榻上小憩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丫鬟夏竹见主子饮了酒,特意端了一碗解酒的蘑菇汤让主子服用,周虞音服下汤汁后不过半刻钟,便开始头晕、呕吐,并进而面色青紫呼吸困难。

    折腾了不到两刻钟,医官都未来得及进府,周虞音便咽了气。

    他记得母亲咽气时紧紧攥着他的衣袖,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叮嘱他:“别让……你父亲失望……”

    那时楚玉书正宠幸柳若施,对她们母子几乎到了不管不问的地步,周虞音成日里如履薄冰,生怕一不小心触怒到楚玉书,以让母子俩的处境更艰难。

    五岁的他哭着点头,眼睁睁看着母亲撒手人寰。

    那时的他也如姜欣然这般悲痛,只是他哭得更肆意、更张扬,更不管不顾,哭得昏天黑地,哭得人人闻之而悲痛。

    楚哲在黑暗中叹了口气,又在屋顶坐了一会儿,随后起身,长腿迈过高高的屋脊,稍一提气,朝正房的方向飞快跃去。

    房中并未燃烛火,漆黑一片。

    他恍如白日一般顺利地绕过门口的香炉、屏风,避开屋中的矮柜、茶台,静静坐到了案前的太师椅上,并抬手从屉中拿出一束绦线,抽出一缕,轻轻挂在了桌前的暗钉上。

    幽暗的夜色里,他骨节均称的手仍透出一片莹润的白皙,指尖在绦线间往来穿梭,一个个绚丽色彩的络子在夜色中也如瑰丽的花朵一般,悄然绽放。

    第二日,姜欣然刚醒来,玉儿便端来了汤药:“姑娘快把药喝了,医官说了,你这是气血淤堵,得空腹服药。”

    姜欣然昨晚哭了半宿,此时眼皮水肿得如鱼泡一般,一对幽黑的眼睛倒显得更大更亮了,“我不过是为表姐伤心而已,又不是生病,何须喝药。”

    “世子既然好心给姑娘请了医官,姑娘就老老实实把药喝了吧,总归是对身体有好处的。”

    姜欣然叹了口气,接过药碗一口喝净,擦了擦嘴后吩咐玉儿:“今日你留意外头世子的动静,待他上朝一回来,便赶紧来告知我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是找世子有要事么?”

    姜欣然“嗯”了一声,也没再多言,玉儿也没敢再多问。

    楚哲过了未时才回府,那楚家马车刚在云溪宅大门口停稳,躲在拱门后的玉儿便身子一扭,小跑着赶去东厢房通知主子。

    姜欣然得了信,简单收拾了一番,又在东厢房挨了两刻钟,这才提脚出了屋,去往正房的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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